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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张柠
为什么要一起做广播体操?


    一个久违的、用浑厚的美声腔调说出的句子,又在我们耳边响起:“让我们一起做广播体操!”。从8月10日开始,全北京市企事业单位职工,在上午10点和下午3点每天两次集体做第8套广播体操。各单位是否全员参与做广播体操,还成了考核国企老总的重要指标,可见不是小事。我小时候做的是第5套广播体操。操前有一个男高音大声朗诵:“发展体育运动,增强人民体质,提高警惕,保卫祖国”,紧接着我们便开始一起扩胸、踢腿、弯腰。大家统一时间、统一地点、统一动作,像一个人似的,很神奇。如今这种神奇的场面又出现了。


    全民一起做操,是从苏联老大哥那儿学来的。据说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广播体操,不过主要是针对未成年人群和某些需要特殊管制的人群,而不是全体民众。我国自1951年春季开始,由政务院颁布第1套全民广播体操,至今一共颁布了8套。其中一套“文革”期间设计的“毛主席语录操”未颁布,还有一套80年代设计的,因其胯部扭动幅度太大而遭到质疑。其他的都大同小异,主要特点是腰部以上和臀部以下部分比较活跃,中间那一部分动作比较低调。胯部大幅度摆动,像资产阶级的摇摆舞,所以要警惕。集体在一起做操的另一个重要目的,是增强凝聚力,屁股大幅度摆动,容易分散他人注意力,所以要加以限制。


    全民广播体操的主要功能有二:一是“增强人民体质”,使一个集体躯体强壮起来;二是“增强人民团结”,大家在一起壮胆,人多力量大。所以,“让我们一起做广播体操”这句话中,“做操”的动作固然重要,“在一起”的状态和感受更重要。“做操”动作可以用别的动作替换,如“扫街”“植树”之类。“在一起”的状态却永远也不能替换。只有大家在一起做同一个动作,才有团结的感觉。所谓“团结”,其实是一种“平等”的特殊状态。不管你是谁,也不管你是什么级别,只要你参与一种全民的公共活动、做着跟大家同样的肢体动作,你就仅仅是其中的一员而已,至少在此时此刻。就好比进了澡堂、脱光衣服之后,处长、科长、股长都一样。


    改革开放以来,除了一些特殊的场所之外,好像没有人强行要求我们必须一起伸胳膊、踢腿、弯腰了。大家各自为政,忙着挣钱数钱、喝酒赌博、洗脚搓背。各玩各的,一盘散沙。人心散了,队伍不好带。带队伍的人固然着急(重视集体活动是其常用的应对措施之一),被带的队伍中也有一些人渐渐熬不住了,没人吹哨子喊口令,不习惯,手足无措,被人抛弃了似的,感觉孤零零的。于是便想方设法找借口往一起扎堆。他们自发地聚在一起,自配口哨和锣鼓,自吹自擂,在街边上跳中国式的集体舞——秧歌;凑在公园里一起唱老歌。跳着唱着,不仅身体团结在一起了,连血都快要流淌在一起了。可见,人们有一种凑在一起的深层心理诉求。西方学者那种夸大个体身体如何渴望自由的说法,看来很勉强,并不适用所有人群。在我们这里,独行侠性格毕竟是少数,更多人还是喜欢扎堆。


    大家凑在一起,是人类文明中各类仪式的重要内容,甚至可以说是基本“原型”。人类学家发现,许多原始部落的人,除了分散狩猎等必要劳动之外,剩下来的工作,就是用各种形式表达“在一起”的诉求,比如通过各种仪式(宗教仪式、吃喝仪式、节日仪式等)或者艺术活动,表达“在一起”的强烈感觉。毛利人的集体舞蹈,除了统一的肢体动作以外,还同时转眼珠,同时吐舌头,同时扮怪相,同时拍巴掌。整齐划一的动作,表达或者说隐含一种渴望安全和平等的“潜意识”内容。平等,不再局限在宏观权力层面,而是被分解到眼珠、舌头、手臂、脚跟等各个细小部位去了。每一个细小的器官都在跳着平等的舞蹈。但在这里,单独的个体是不存在的。所有的人都成了一个人。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有无数头颅、无数双手和脚的人,一个不可战胜的整体。全民广播体操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。201008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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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柠

张柠

88篇文章 2年前更新

祖籍江西,1958年9月出生。1990年开始发表作品。1991年考入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世界文学专业,1994年7月获文学硕士学位。毕业后分配到广东省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工作,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批评与大众文化研究。正高职称,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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