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柠:近20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艺术滑坡
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秘鲁的略萨,其作品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成了中文,当时读了没什么特殊的感觉,艺术冲击力不够,风格也不鲜明。造成这种印象的主要原因是,在席卷全球的“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风暴”之中,略萨被胡安·鲁尔福、马尔克斯、聂鲁达、帕斯、博尔赫斯等人的艺术光芒遮盖得有点黯然失色。在拉丁美洲作家群中,我认为略萨大致属于二流作家中较强的,原以为他获奖无望,没想到几十年后,他依然纠缠着诺奖委员会。可见优秀作家是越来越罕见,或许再也不会有一个时代作家“群星灿烂”的局面出现,只有“病毒”和恶棍此起彼伏。综观近20年的诺贝尔文学获,可以发现它呈现出一种文学艺术水准滑坡的趋向。
20世纪90年代的10年中,我们看到了帕斯(Octavio
Paz,1914~1998,墨西哥诗人),希尼(Seamus
Heaney,1939~,爱尔兰诗人),希姆博尔斯卡(Wislawa
Szymborska,1923~,波兰诗人),沃尔科特(Derek
Walcott,1930~,圣卢西亚诗人),达里奥·福(Dario
Fo,1926~,意大利剧作家),君特·格拉斯(Günter Gras
,1927~,德国小说家)等优秀作家的名字。此外还有戈迪默(Nadine
Gordimer,1923~,南非小说家),莫里森(Toni
Morrlson,1931~,美国小说家),大江健三郎(おおえ けんざぶろう,1935~,日本小说家),萨拉马戈(José
Saramago,1922~2010,葡萄牙小说家),高行健(1940~,法籍华裔小说家)。其中,有四位诗人获奖,而且,帕斯、希姆博尔斯卡、格拉斯都属于一流作家,达里奥·福也是一流剧作家兼表演艺术家。《失明症漫记》的作者萨拉马戈,也是一位风格特异的小说家。他们的总体水准与20世纪80年代的10位获奖者(马尔克斯,卡内蒂,布罗茨基等)相比,难分伯仲。
21世纪初期10年的10位获奖者是:奈保尔(V.S.Naipaul,1932~,印裔英籍,特立尼达与多巴哥小说家),凯尔泰斯(Kertész
Imre,1929~,匈牙利小说家),库切(J. M.
Coetzee,1940~,南非小说家),耶利内克(Elfriede
Jelinek,1946~,奥地利小说家),品特(Harold
Pinter,1930~2008,英国犹太剧作家),帕慕克(Orhan-Pamuk,1952~,土耳其小说家),多利丝·莱辛(Doris
Lessing ,1919~,英国小说家),勒·克莱齐奥(Le
Clézio,1940~,法国小说家),赫塔·米勒(Herta Müller
,1953~,罗马尼亚小说家),略萨((Mario Vargas
Llosa,1936~,秘鲁小说家),尽管他们各有特色,但可以明显感觉到总体艺术水准下滑,吨位不足。而且这10位作家中,全是讲故事者,没有一位诗人。是不是害怕读者没有接受诗歌的耐心呢?是不是小说更容易传播呢?我们不得而知。以色列著名诗人耶胡达·阿米亥(Yehuda
Amichai,1924~2000)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,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;叙利亚-黎巴嫩著名诗人阿多尼斯,也是合适的获奖人选。但不管什么理由,整整10届不见诗人,是极不正常的。
已经获奖的10位小说家中,最强的当属奈保尔,我称他的写作为“后殖民时代的寓言”,他智慧的叙事,以及对东西方文明的再发现,赢得了读者的赞许。凯尔泰斯和赫塔·米勒可以算是同一类作家,属“二战”后国际“伤痕文学”的路数。凯尔泰斯写得更深刻一些,颇具卡夫卡风格,在一篇文章中我称之为“镌刻在疤痕上的文字”。赫塔·米勒小说的确能让我们感同身受,唤起我们的悲鸣,但她的叙事太破碎,与其说是小说,不如说是散文。但她的语言,是战争和极权导致的价值崩溃、语言断裂结果,是话语发生学分析的标本。可是,这种分析的最好标本应该是诗歌。但赫塔·米勒的诗歌破碎的如同碎片,甚至就是梦呓。在评价耶利内克的时候,我曾用“疯狂作者和变态主人公”为标题,其“疯狂”精神是对现代文明的直接回应和披露;勒·克莱齐奥大致也属于这个路数。帕慕克的叙事,粗看上去的确很吸引人,但他尚未找到更为确切地呼应他的小说主题的形式,叙事线索混乱不堪,无法找到叙事的重心,可以明显感到西方“现代小说”形式的制约。库切的写作,将全球化背景下的“身份变乱”和“认同焦虑”这一现代政治问题,作为小说的重要主题,也显示出了特有的智慧,但同样显得单薄。总的来说,这些作家都在不同的领域有所开掘,但过于“专业”,就像今天过于细致的社会分工一样。
从奈保尔获奖的2001年开始,我们可以发现诺贝尔文学奖的两个明显的趋势,一是前面提到的从诗歌向小说转向。二是从叙事的“西方中心”向反中心的“多元文化”转向。后面这一点,从政治学的层面看是正确的。但从文学艺术的角度看,它会遇到暂时的困难。“现代小说”这种艺术形式,是对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市民社会日常生活的“模拟”,以及对这种生活和社会形态的批判,而且出现了19世纪大作家如群星闪耀的局面。“现代派文学”不过是在19世纪文学面前扮怪脸的“恶作剧”而已。当代作家正在开拓另一个视野和另一种主题,比如东方主义、边缘文化、少数族裔、身份政治等等,其叙事形式的破碎性和形式的不稳定性这一现象肯定存在。但我宁愿相信,这不过是一种暂时现象。随着当代文学叙事对“西方中心”的偏离,由此出现的文学价值和叙事方式的多元化局势,终将会使新的文学形态和叙事技巧的日趋成熟。(20101103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