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柠
层出不穷的大师和骗子的温床

        这是一个没有大师的时代。这是一个“大师”辈出的时代。一个大师倒下去，千万个大师站起来：气功大师，养生大师，国学大师，闭气大师，撒谎大师，抄袭大师……。眼看着“大师”一个个气泡一样破灭，人们依然在翘首以盼，等待新的气泡再次冒出来。民谚说：前头捉住了偷牛贼，后头还有贼头牛。这是比喻难以根治的人之劣根性。

       在正常人之外存在一些特殊的人。他们不是依赖理性而生活，而是靠本能、狂热和自欺生活。像老人一样的人相信神仙，像孩子一样的人迷恋鬼怪，身患绝症的人渴求神医，平庸的人见到反常的怪招听到玄乎的言辞，就高喊“大师”，傻子们则是催生骗子的温床。神医越多说明绝症越多，“大师”越多说明庸人越多，骗子越多说明傻子越多。这种“多”的结果，就是正常人就越来越少，最终只能是人少鬼多。

       神仙能超越时空限制，因而无生无死，来去自如。那些被生死宿命所限制的人，特别是得了些钱和权的人，为了不再失去，便极力想活得更长，梦寐以求想成为神仙。为此他们不惜外练仙丹、内修性命。但它一直都只是一个传说。鬼怪的特性与神仙相同，但在道德上却是神仙的对立面，其实它不过是被禁锢的“恶”的想象性满足，所以特别受少年儿童的青睐。一个臭皮囊式的人，敢于把自己说成长生不老、没病没灾、知晓过去和未来、能救人于水火的，大多都是骗子。所谓“大师”，不过是一种神仙与骗子之间的过渡类型。它的终极形态，如果不是神仙的话，就只能是骗子。

        我们怎么判断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依赖时间，时间一到，原形毕露。末日审判其实就是时间审判。我们这个民族的人都是急性子，没有耐心，要立马见效，所以经常闹笑话。他们或者用“转生神话”包含的圆形循环时间观自欺，或者装假神仙欺人。判断神的标准就是神迹，比如让瘫痪者行走，让麻风病瞬间痊愈，让死者复活，让石头变成面包。判断罗汉金刚的标准就是神通，比如能够听见别人听不见的，看见别人看不见的，身体有72变、自由无碍，“一苇渡江”“只屐西归”。可惜这些都仅止于典籍。

        在现实生活中，对神迹和神通的模仿和表演，就是魔术。所谓的“大师”，为了骗取那些原本不信神迹和神通的人的信任，便经常玩表演神迹和神通的魔术：比如在水下闭气两小多时；辟谷一个月不吃（偷偷喝营养水）；在内丹的丹炉（丹田部位）里练长生不老药；“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”；一年出好几本填补空白堪称经典的书，等等。

        善于演大师的人，除了“骗”这一共性之外，还有一些基本特征：一是文化程度低甚至没受过教育。二是青少年时代浪迹江湖，吃尽苦头，阅历丰富，遇事不慌。三是巧言善辩，说一些吞云吐雾、无法证实的话，如“道可道非常道”之类。四是冒充预言家，张嘴就预言未来的凶吉。五是利用各种权力为自己撑腰：在办公室贴自己与领导、明星、学者的合影；在电视上表演奇迹魔术；迷惑大众媒体，导致名满天下。最后的时刻：利用各种手段敛财。等到傻子们发现上当受骗的时候，也只能哑巴吃黄连。

        不同民族文化有不同表现形态。其中一个最核心的问题，就是对死亡（时间）的不同理解及其应对方法。这一点同时支配着人际关系（空间）行为模式。我们的文化最迷恋的就是肉体的“永生”，所谓“寿”也。摆脱导致死亡的时间束缚，是一种常见的欲望和冲动。这一点在麻将游戏中得到了典型体现。四个人围在一起博弈，既可以遗忘时间，又可以操练人际关系的权谋术，还可以体验失败的沮丧和成功的快感。人生体验都齐了，天堂和地狱与我何干？可是一旦有事：亏了、输了、病了、栽了，就乱抱佛脚、乱投神医、乱推大师，乱吃东西。强烈的死亡焦虑，盲目渴求肉体不朽，正是骗子趁虚而入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 大群被“大师”操纵灵魂的人，他们在注射鸡血，饮发霉的茶菌，猛喝绿豆汤，狂啃大蒜和生姜，站在公园里抽筋儿。没有终极信仰，没有理性判断能力，内心一片空虚，精神成为一个什么垃圾都能容纳的空壳。长此以往，我们还会一次又一次看到傻子和骗子轮番上演的人间喜剧。所以我再一次感叹，启蒙理性在中国至今也依然是一个传说。（20100825）